中國地下互聯網世界的冰山一角(續(xù))
上篇《中國地下互聯網世界的冰山一角》引起非議不少,本是以為盡管牽涉潛規(guī)則不少,但也都曾是屢見報端的新聞,不至到寡聞少見的地步,然而,地下畢竟是地下,我們對飛禽走獸了如指掌,卻難以叫出土壤中那些昆蟲的名字。
文章被人貼到知乎上,有匿名用戶提出了批評,主要是兩點:
- 黑客和駭客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群,混淆視聽非常不專業(yè),黑客的名聲就是被這樣一群不地道的寫手拉低的。文中描述的實際應為 Cracker 駭客,而非 Hacker 黑客。
- 色情產業(yè)的規(guī)模雖不小,但實際上第二座山頭更應讓位給地下博彩。這個黑色產業(yè)鏈已達上億規(guī)模,輻射范圍以珠三角、港澳臺為主,許多地下錢莊、洗錢交易都通過地下博彩進行,年利潤百萬的色情站跟這些地下莊家一比,零頭還不足。黃賭毒三兄弟,最大利潤的始終是毒,其次賭,黃相對而言只是個辛苦活。作者沒有把這幾個關系搞明白,就給色情產業(yè)安上了第二座山頭,如果不是有意為之,只能說見識還不足。
接受批評的同時,也稍作辯解:關于將“駭客”代稱為“黑客”,在該文中已經做出注明,因為“駭客”一詞過于生疏,所以暫用公眾更為熟悉的“黑客”一詞代替敘述,“大家知道實際區(qū)別就好”。當然,這種自行其是的替換,為了遷就讀者,違背了事實,的確不妥,在此道歉。至于第二點,原文也有提及,“‘黑客’、‘色情’、‘黑公關’并非地下互聯網世界的全部,還有一些與“炒股”、“賭博”等主題相關的產業(yè)鏈,也在大眾視野之外很是滋潤的運轉著”,因為選題有限,所以當時并未涉獵其他的地下產業(yè),本文就選擇了隱蔽得更深、但資金吞吐可能超過那三座山頭之和的“網絡賭博”做出了有限的解讀。
除了“網絡賭博”之外,“五毛黨”是本次地下互聯網世界中,著墨較多的另一座山頭,這座山頭可能沒有太多的“金礦”,但它也是中國互聯網發(fā)展史上一顆分量不輕的腫瘤,擔負有自己的一些使命。
仍然需要強調的是,地下互聯網并非脫離因果的存在,它有獨特的地方,但其實還沒有達到“超現實主義”的程度,可以更夸張的說,在地下的生物看來,他們那里才是現實。
“網絡賭博”篇
賭博,是典型的文明行為——這里的“文明”,指的是“Civilization”,人類作為生物在進化到一個智慧階段,所產生的社會和文化發(fā)展狀態(tài),也是與動物區(qū)分的一項指標。據傳,早在五千年前,現在的印度地區(qū)就已經出現了骰子,并被傳到了古希臘、中東、瑪雅等國度,古羅馬時代的斗獸場,是公賭蔚然成風的血腥場所,中國的筮卜文化,也是賭博的發(fā)源支流之一,更為著名的,要數《史記》所載的“田忌賽馬”,作為齊國將軍田忌的幕僚孫臏,在賽馬賭博中智勝齊王贏獲千金賭注,成功被提拔為齊國軍師,也是千古佳話。
市井里向來有“小賭怡情,大賭傷身”的說辭,可以理解為賭博本是一項休閑娛樂的活動,但若是賭注過大,恐怕會因風險而傷及自身。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香港電影行業(yè)“賭片”題材盛極一時,將精于賭博的主角尊為“神”、“俠”、“圣”,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賭桌上行正義懲強除惡大快人心,也如《古惑仔》系列一樣影響了不少懵懂時期的青少年。美國內華達州的拉斯維加斯在將賭博業(yè)發(fā)展成核心支柱產業(yè)之后,從一個坐落于沙漠里的小鎮(zhèn)一躍成為全球聞名的賭城,成為美國每年吸引游客數量最多的城市,美國作家John O’Brien曾寫過一本書,講述拉斯維加斯紙醉金迷背后的流離失所,卻在出版前自殺而亡,這本書后來被拍成同名電影,并且?guī)椭峁爬埂P奇首次當選奧斯卡影帝,即《離開拉斯維加斯》。
因為賭博而造成的悲劇,在歷史上記載得不勝枚舉,但究竟是槍殺人還是人殺人的爭議,一直沒有停止,所以各國法律對此的限定都有著很大的差異,美國的內華達州和新澤西州對賭博較為寬容,社交游戲廠商Zynga在擴張含賭博性質的產品時也選擇了這兩個州作為市場推廣目標,而在中國,賭博則被認為是“破壞社會安寧的禍源之一”,但法律對于賭博的標準和定義卻一直較為含糊,某些與賭博并無二致的活動只要掛靠官方并以“博彩”的名義出現,即能得到市場通行,澳門、香港兩個“特別行政區(qū)”更是存在著合法的賭博產業(yè),中國也有體制內的人士多次進言希望能夠將賭博合法化,不過是站在防止賭博稅收流失的角度上,除了前往私人賭場、境外賭場參與賭博之外,依托互聯網的發(fā)展和普及,越來越多的中國賭民將下注行為放到了網上,也促進了各種互聯網地下賭博生意的興隆。
這里必須著重聲明,我們要談的,是一個上萬億人民幣資金滾動的灰色市場,下面的文章,不會出現具體的指向性內容,也不可能有著能被公開的信息源,各位可以本著兼聽則明——甚至是獵奇或批判的心態(tài)閱讀,但是請不要向作者“求證”任何事情。
和電子商務的繁榮相同,賭博業(yè)的網絡化并沒有直接生產出的新的需求,變化的只是渠道的顛覆——原本在線下聚賭的用戶,遷徙到了線上,相比之下,后者更加安全、便利和高效,而這正好也是互聯網的基本特征。
由中國的二三線乃至三四線城市率先點燃了火種,為了解決信譽問題——這是賭博行業(yè)里最關鍵的鑰匙,就像一間賭場若是傳出了作假的風聞,那么它一定會遭遇門可羅雀的懲罰,在由二進制代碼組成的互聯網里,誰都無法確信自己所參與的游戲規(guī)則是否遭到玩弄和控制,更會擔憂投入到線上的錢財是否會被網線另一端的陌生用戶席卷而空。所以,通常是有一個“中間人”的角色出現——這是當地賭場或者相關圈子里德高望重的一個角色,由“他”負責向賭客傳遞線上賭場(賭博軟件或網站)的信息,并且告知發(fā)展下線(即推薦注冊)即可獲得后入者投入賭金的一定比例,迅速在賭客群體中形成口碑效應一般的傳播?;旧?,這個階段的線上賭場只是傳統(tǒng)私人賭場在網絡端的一個延續(xù),私人賭場的主辦方出于擴大業(yè)務和流水的考慮,以互聯網作為進軍異地的手段,畢竟,中國國土面積龐大省份眾多,地下社會的關系也是錯綜復雜,一個地區(qū)的私人賭場大亨在另一個新的地區(qū)可能連條狗都不如,但是依靠賭客之間的口口相傳,在互聯網上很容易將業(yè)務發(fā)展到線下勢力未曾染指的異地,也是性價比頗高的策略。
這類線上賭場,多以軟件為主、網站為輔,程序采購價格在數萬到數百萬不等,主要根據定制功能的種類和完善程度決定,也有很多免費的所謂破解版供人下載,不過幾乎都暗藏木馬。百家樂、梭哈、德州撲克、炸金花、俄羅斯輪盤賭等賭客們都熟悉的項目,也都是線上賭場的主營項目,出于運營考慮,賭客一般都需要通過網銀付款的方式,將賭資兌換為籌碼,即該線上賭場的虛擬貨幣,賭客使用虛擬貨幣進行下注,也可以通過兌付機制將虛擬貨幣回收為現金,打入自己的網銀帳號。(這種虛擬貨幣的雙向流通是中國法律所禁止的)
賭博行業(yè)的最大特點在于一旦把場子成功的建設起來,資金流動便會非常巨大,僅是經公安部門查辦的公開案件,就不乏一年時間涉案幾十甚至上百億人民幣的案件,很多洗錢的金主也會借助線上賭場把黑錢洗白。
正經的賭場,無論線上還是線下,通過抽水都能實現穩(wěn)賺不賠的盈利。所謂抽水,可以將其理解為簡單的手續(xù)費,引述一個關于經濟學家的笑話:
“兩個青年正在爭論的時候發(fā)現了一泡狗屎,甲對乙說,你吃了它,我給你五千萬,于是乙吃了,感到惡心不已,甲損失了五千萬。過了會,倆人都后悔了,碰巧又看到了一泡狗屎,乙說:你吃了,我也給你五千萬。于是,甲心滿意足的收回了五千萬,而乙也找到了一點心理平衡。倆傻子琢磨琢磨,不對,鬧了半天我們什么也沒有得到,卻白白的吃了兩堆狗屎!他們想不通,可是一位著名的經濟學泰斗無比激動地說:‘1個億??!1個億啊!我親愛的同學,你們僅僅吃了兩堆狗屎,就為國家的GDP貢獻了1個億的產值!’”
而賭博業(yè)里的抽水,就等于說是在每筆交易中,都會拿出一定比例的資金上繳給主辦方,甲和乙的某賭場打了一宿的牌,甲輸給乙五千萬,乙拿到手的其實沒有五千萬,中間的部分被主辦方抽水抽走了,也就是說,最后輸贏保本、各自手上本金未動的情形是不可能發(fā)生的。
然而,所謂“比鬼神更可怕的,永遠是人心”,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的誘惑,不是誰都能夠抵擋的,嫌抽水來得太慢,也有很多線上賭場的運營方(或是某個貪圖利益的小卒)會玩一些小的花招。
我接觸過一個幫助運營過線上賭場的“高級代理”,他的同事小Y曾經做過這么一件事情:那款賭博軟件叫作“華夏娛樂”(化名),注冊用戶50多萬(其中活躍用戶45萬,羨慕吧,做互聯網的童鞋們,這也是賭博業(yè)的特色,注冊即活躍),提供了很多棋牌類的項目,為了避免合伙作弊,用戶與用戶之間都是匿名的,桌次都是隨機安排,亦不提供打字交流的功能,每一桌上的賭注可以通過按鈕加注。小Y懂點技術,亦有軟件后臺的部分權限,他在計劃之后,瞞著老板每天監(jiān)控賭客們的下注行為,并且從中進行數據挖掘,分析出其中的“肥豬”(行話,意指人傻錢多、且在對方Raise時自己Fold的幾率較低),然后在他在接受與其他用戶發(fā)起的大賭注游戲時,小Y通過軟件程序里的一個變量,使除了“肥豬”之外的其他參與用戶軟件報錯,并且通過一個單獨的數據庫迅速的代替其他參與用戶的角色(反正是匿名,“肥豬”察覺不出來此時他的對手們已經被一批Robot用戶給替換掉了),到了此時,小Y就可以自由的操縱賭局,并且最終讓“肥豬”輸掉一大筆錢,而贏錢的Robot用戶,其實就是小Y自己。這個故事的結局比較不那么風光,小Y在偷偷獲利不到600萬時,被老板發(fā)現,最后在出逃的那個夜晚,被敲掉了滿嘴全部32顆牙齒。
其實,小Y這樣監(jiān)守自盜的作法,算是比較含蓄的程度了,畢竟,瞄準個體介入進行偷梁換柱,對于用戶體驗的損失以及感知都是極低且可控的,不會對線上賭場的聲譽造成大的影響。也有急功近利的線上賭場——多是個人投機開辦的后輩,采購賭博軟件時直接購買了機器人陪玩的增值功能,也就是說,所有真實用戶在下注時都可以與被系統(tǒng)安排的機器人同桌,但機器人的AI永遠是過于僵硬化的,賭客一時可能會被蒙蔽,但時日長久,一定會發(fā)現不對勁,我抓壞牌虛張聲勢時,對面永遠一Call到底,我一旦抓起好牌,對面馬上紛紛Fold,久而久之,輕則離開,重則索性報警舉報,報復出氣。湖北曾經有一伙人,針對某棋牌賭博軟件,付費做出了一套作弊程序,具體原理在于破解游戲的隨機排桌體系,不斷的入桌、離桌,直到這伙人的數個帳號終于被隨機輪到同一桌,則停下來等其他賭客上桌,以此來“以多敵少”甚至“以多敵一”,增大贏面。最后,這伙人還是輸光了100多萬,事后越想越不對頭,怎么可能在這樣的作弊環(huán)境下,還能被對方次次反制?一個電話打到了當地公安,這個線上賭場被端的時候,實際用戶只有2000多人,其他的全都是機器人,而主辦方僅是通過安排機器人去贏賭客的錢,就從2000多人身上榨出了9000多萬的賭資,大家可以算算APRU有多少。
因為自身的天然敏感性,線上賭場多需發(fā)展“代理”進行層級式的宣傳,我的那名“高級代理”朋友對我說過,發(fā)展賭客最艱難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是說服他愿意打開網銀兌換虛擬貨幣(賭注)的那個過程,只要賭客被成功說服——哪怕只是兌換了價值一元錢人民幣的虛擬貨幣,那么接下來都不怎么需要維護了,他會主動的、不斷的、猛烈的投入到各種賭博項目里,而每一筆投入最終都會被代理和主辦方自然消化。很多時候,在勸人加入時,代理甚至都會幫助對方開啟帳號,并且代為支付一筆價值數百元人民幣的賭資(這筆賭資是不可提現的),吸引被發(fā)展的賭客免費試玩,并慢慢的讓他贏一點錢,如果代理有十足的把握,甚至可以讓他提現,真正嘗到將線上賭場里贏來的錢化作能夠進入自己腰包的真金白銀的滋味。當然,這種找準了人性弱點的蜜罐一旦被開啟,后面要想收手,就非常困難了。有賭客在入局之后,利用虛假資料申請了多張信用卡,然后全部通過代理的淘寶店“購物”透支為線上賭場的虛擬貨幣,然后全都輸光,最后丟掉體面的工作、拋下妻兒跑路了事。至于代理,也有業(yè)績業(yè)績好的,2011年廣東有個公開判決的案子,一個境外賭博網站的中國一級代理,84天吸收了7.6億人民幣的賭注,最后被抓了4個人,最高的只判了6年。
到島上挖金礦的人多了,駕船供人來往于金礦與岸邊的人也不少。2010年,中國公安部發(fā)文界定開發(fā)賭博軟件、提供技術支持等行為,與開設賭場同罪,在定罪量刑標準上也向后者看齊,但正如針對互聯網犯罪的大多數法律條款一樣,這項威脅也始終停留在紙面上,實際效力大打折扣,畢竟,線上賭場需要持久運營,通過長期的追蹤還有機會查出幕后,但是賭博軟件的開發(fā)與設計,通常都是一錘子買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而且全由網絡中轉,面對善于隱匿身份的程序員,網警多少有點鞭長莫及,連釣魚執(zhí)法都用不上。
賭博軟件的銷售基本上是B2B的形式,不需要、也不可能做公開的推廣,只需要通過中介的牽線搭橋,找到有需求的客戶,經過遠程演示之后,即可完成交易。我有一個在BAT之一的公司供職的朋友,曾經接過一份私活,某境外線上賭場希望他來反編譯一款賭博軟件,要往里面增加P2P功能,朋友接活之余,好奇的問,為啥好端端的要填P2P到賭博系統(tǒng)里,那邊苦惱的答,虛擬貨幣的發(fā)行沒控制好,因為搞推廣時做了充XX元送XX元的活動,有些超標,擔心遇上擠兌時現金不夠,于是想些花招來消耗用戶的虛擬貨幣,反正已經違法了,也不怕再次違法,干脆拖了一家色情網站的片庫下來,在賭博軟件內輪流彈著AV的封面,賭博用戶興致來了,就可以“微支付”一點兒虛擬貨幣,然后直接將軟件變身為下載客戶端,一邊打牌,一邊下片。朋友拿了一個開源的P2P程序,內置到了該賭博軟件里面,但是兼容上沒做好,用戶那邊一下片,這邊的賭局就因為延遲飆升被系統(tǒng)踢掉,只拿到了一半的傭金。后來,那家線上賭場為了解決問題,竟然找到了俄羅斯的一家私募,用投資來撐起了現金流,再用高利潤換來私募在短短兩年后就套現退出,驚掉了不少業(yè)內人士的下巴。
當然,不是所有賭客都對互聯網有著毫無保留的信任,畢竟,常規(guī)賭博是一個極其依賴游戲規(guī)則的產業(yè),面對面時都能出千,何況虛無縹緲的網絡,誰也無法保證操盤者沒有私心。以2004年歐洲杯為一個分界點,賭球作為網絡賭博的一個分支,以更加蓬勃的速度迅猛發(fā)展了起來,賭球的最大特點在于公平和透明,排開傳說中可以操縱歐冠、世界杯決賽結果的“賭球集團”,國際性的大型球賽具備賭客們注重的“隨機”因素,至少看上去不會被一個賭博網站、一家線上賭場去操控賽果,所以只要盤口合理,往賭球這個類型的網絡賭博門下蜂擁的賭客就如過江之鯽,年年增多。
對賭客而言,網絡賭球甚至有著比線下下注更大的好處,即時間上的完全同步。在互聯網還未滲透到中國大部分鄉(xiāng)鎮(zhèn)城市的時候,針對某場甲A聯賽的賭球,巨額的利益讓某鄉(xiāng)鎮(zhèn)的盤口發(fā)起者買通了當地電視管理部門,悄無聲息的延遲了球賽現場直播的信號,讓當地觀眾收看的“直播”實際上晚了近10分鐘,借此來調整盤口,后來因為某觀眾在和外地朋友通電話的時候,那邊看的球賽已經進了球,這邊電視畫面卻還在后場倒腳,發(fā)現不對勁,把懷疑散播了出去,直接引起了當地的“群體性事件”。網絡賭球就沒有這樣的憂慮,比賽實況、比分都可隨時查閱,不必擔心自己的信息渠道處于“另一時空”,故而關于賭球的下注行為越來越多的朝著網絡上傾斜,很多賭球網站也是做著兩手生意,一邊運營盤口,一邊售賣所謂的“內部預測”,賺得盆滿缽滿。
相比日新月異的前沿互聯網,網絡賭博行業(yè)的時間線近乎于停滯狀態(tài)——軟件技術、組織層次、發(fā)展模式等,這也說明依托賭博這項千年歷史的傳統(tǒng)產業(yè),其商業(yè)結構已經到了一個十分成熟的階段,即使有了渠道的更替,也不會有顛覆性的改變。當然,為了安全起見,許多網絡賭博的運作者都需要一個境外身份為自己打掩護,或者干脆就在國外遙控,讓國內的代理為自己賣命,只要不涉及到具體的洗錢、黑幫生意,賭博在大部分國家并非是一個非法行當,跨國的警務勢力亦很難介入。
不過,無論是哪一種賭博形式,無論是在線上還是線下,賭博從來不是賭客之間的零和游戲,莊家永遠輸贏通吃,可惜,以少搏大的誘惑赤裸裸的擺在那里,始終有人前仆后繼,熬紅著雙眼希望能夠一夜暴富。程朱理學早有先見,說“存天理、滅人欲”,但實施起來,卻也不是那么簡單的六個字,周天子制禮作樂也無法阻遏后世迎來禮崩樂壞,現代文明更是與人性骨肉相連,難以分割,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善惡,有是非,有黑白,天理衰微,人欲永存。
“五毛黨”篇
“五毛黨”是網友對網評員的蔑稱,根據普世民主理論,愛國,即是警惕政府對于國家的侵犯,人民必須牢牢把控好“權為民所授”這個關系,防止丟失這項“授權”的能力。而網評員的存在,意味著政治關系的失衡,政府啟用人民的稅款,反過來用“民意”去壓制民意,從而遭到公眾的不齒。
本篇可能是“地下互聯網”世界中最為敏感的題材,作者也非??杀脑诎l(fā)布前做了一遍自我審查,并請教多位媒體中人,做了諸多肉痛的刪改,也在某些事實的呈現上,用公開報道的信息替換了作者臥底多地網評員組織換來的所謂“內幕”,希望讀者能夠諒解。
我也在我的微信公眾帳號(微信號:techread)上征集了讀者對于“五毛黨”最想了解的信息以及相關提問,這里也以Q&A的形式將篇章內容融入問答之中予以展現。
Q:“五毛黨”(網評員)真實存在嗎?他們是誰?
如果說“五毛黨”在起步時期,各方仍對其有所遮掩,但是到了今天,早已過了“摸著石頭過河”的日子,其在實際執(zhí)行過程中表現出來的傳播能力和在結果上的良好效果,已經讓不少地方性的政府宣傳部門龍顏大悅,已經開始公開的宣揚和贊頌“五毛黨”模式。通過Google新聞搜索,可以獲得很多公開的新聞,如:
《三峽晚報》:聘網評員加強輿論引導——“近日,遠安縣公安局聘任了10名政治素質高、網上活躍的社會網評員,加強輿論引導……網評員將按照公安機關確定的輿論引導方向、口徑、尺度,撰寫有深度、有說服力的稿件,以跟帖的形式,‘合理、自然、巧妙地’對網絡輿論進行引導……”(http://news.163.com/10/0830/07/6FAM58H800014AED.html)
《新京報》:北京市政協(xié)建議加強網絡監(jiān)管建議擴大網評員隊伍——“建議以政府購買的形式,提高薪酬待遇,吸引頂尖人才參與互聯網管理,培養(yǎng)既懂管理又懂互聯網的復合型人才,并打造由各方力量參與的社會化工作團隊。在技術和財力上給予支持,擴大網評員隊伍,營造積極向上的網絡環(huán)境。”(http://www.chinapeace.org.cn/2012-09/18/content_5109084.htm)
《焦作日報》旗下焦作網:網絡文化建設豐富多彩——“該縣十分關注縣內網民喜愛的‘百度貼吧上蔡吧’、‘百度貼吧駐馬店吧’、‘城市中國上蔡在線’、‘上蔡論壇’、‘上蔡信息港’、‘大河論壇天中駐馬店版塊’等貼吧、論壇、社區(qū),把這些網絡空間的建設發(fā)展作為網絡管理的重要內容來抓,組織網評員注冊馬甲,針對熱點問題進行跟帖、回復,有時也根據輿情引導需要,發(fā)表原創(chuàng)文章引領網民文明上網、理性發(fā)言,注重培養(yǎng)意見領袖,逐步搶占輿論制高點?!保╤ttp://www.jzrb.com/news/wljj/201305/553113.shtml)
雖然網民們用“五毛黨”來概括網評員這個群體,但其實大部分網評員都達不到“五毛一帖”的標準和待遇,甚至很多時候報酬都不是錢。
“五毛黨”大致上可以分為四類:1、向體制內靠攏的社會人士;2、閑散在家希望賺點生活費的中青年;3、“上進心”較強的部分大學生;4、“自干五”;
向體制內靠攏的社會人士:他們希望成為公務員,但又難以通過正常的公務員考試渠道進入體制,于是采取曲線流程,以外聘的方式加入到政府的宣傳工作里來,再慢慢尋求機會加入體制,這部分群體是目前“五毛黨”的主力部隊;
閑散在家希望賺點生活費的中青年:他們是貨真價實的“五毛黨”,為了賺錢伺機而動,是“五毛黨”初期發(fā)展壯大的生力軍,但是到了后來則被逐步淘汰和邊緣化,因為“錢”的誘惑始終不如“權”的誘惑那樣能夠死死的吃住一個人,這個群體的一大典型特征是不怎么受控,畢竟收入并不高,當半夜三更人已就寢時接到發(fā)帖或評論的任務,他們多半會置之不理,沒有必要為了一點零碎錢犧牲自己的正事,也正因此,地方政府的宣傳機構也認為他們不如上一類“五毛黨”群體好使;
“上進心”較強的部分大學生:很多時候,“網評”的需求會以政治任務的形式下發(fā)到當地高校(為了節(jié)省開支成本),而在消化這些任務的時候,會利用大學學校內部社團的新入學生,讓他們來做發(fā)帖的執(zhí)行,許以“地位攀升”的誘餌,而這類會去申請干部的大學生,本就有這類“政治抱負”,加上大學生活閑暇時間確實很多,所以在做起“五毛黨”來也是得心應手、毫無思想負擔;
“自干五”:即自帶干糧的五毛黨,所謂“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成長環(huán)境、經受教育、汲取學識等途徑的差異,會讓人與人之間存在著截然相反的不同,作者在十六歲之前,也是一枚會將抵制日貨、核平東京之類的帖子手動轉發(fā)到各個論壇及QQ群的傻逼,而自干五,可以說是一直活在自己夢境當中的這種傻逼,他們大多極其狹隘、閉塞,熱衷于和同類拉幫結派,然后以QQ群等聯絡方式聚在一起,主動的尋找網絡上的“漢奸”,約好群起攻之,試圖干擾公眾對于某些問題的看法,簡單來說就是“把水給攪渾”。
嚴格來講,對“五毛黨”進行這種分類并不算科學和精確,因為這四類“五毛黨”相互之間各有重疊,甚至也有轉換,但是基于這四類側寫,我們能夠對他們下一個基本的定義:“五毛黨”從來都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成功者”,無論是貨幣還是精神財富,在他們那里都可以稱得上是貧瘠荒蕪,否則他們也不會為了區(qū)區(qū)小利,而深度麻醉自己的言路,做著近似于體力勞動的糙活。
Q:“五毛黨”的工作模式是什么樣的?
除了前文已經提到的QQ群之外,郵件也是“五毛黨”用來溝通和下達工作任務的工具,有意思的是,這些年來“五毛黨”使用的郵箱產品正在向Gmail轉移,我在臥底幾個“五毛黨”QQ群時,問過他們?yōu)槭裁匆妹赖鄣泥]箱,他們也很無奈,自己的工作郵件因為不可避免的有很多政治詞匯,國內的主流郵箱總是將他們的工作郵件判定到了垃圾箱中,或者有時干脆根本收不到,還是“Gmail比較穩(wěn)定,不會出錯”。
除了“自干五”之外的“五毛黨”,工作模式其實非常簡單,就是上級指派任務,發(fā)到QQ群或是郵箱,大家分頭認領即可,普通的跟帖網評任務完成后,匯總成一個Excel文件,交給上級,后者抽查(其實大多沒時間抽查),按件計價,每月一次將報酬或是評分返給“五毛黨”,在金錢報酬上,通常的行情是1毛錢/1次跟帖。高級點的任務是發(fā)帖,需要撰寫文章并發(fā)布到指定的網絡社區(qū)或是媒體,這個任務就不是每個“五毛黨”都能接觸的,只有群體里的“高級五毛”才有資格接這個任務,《西部商報》曾經刊登過一篇題為《甘肅今年將建650人網評隊伍旨在引導群眾正確看待熱點》的新聞(后因引起外媒關注而被全網撤稿,但仍有大量網友轉發(fā)的信息沒能根除),內稱甘肅省要形成“以50名網絡評論‘高手’為核心層、100名網絡評論‘好手’為緊密層、500名網絡評論‘寫手’為外圍層的網評隊伍體系”,那核心層里的50名網絡評論“高手”才是有資格撰寫文章的“五毛黨”,而他們寫一篇文章所獲得的報酬也比普通的跟評要高出不少,新華網曾在2007年評選出10名網評員給予獎賞,其中一人被《南方都市報》的記者找到,在采訪透露自己寫一篇為政府喝彩的文章可以拿到四十到五十元的稿酬。
“自干五”比較特殊,他們不受地域限制,純粹屬于在網絡上找到氣味相同的彼此,自然抱團?!白愿晌濉币话銜Y在QQ群中,“有鳥出現”指的是有與他們意見不一致的信息在網絡上被發(fā)現,“打鳥”則是出動的代號,在微博上,他們會重點關注一些民間的律師、學者及右派用戶,通過研讀這些目標的Timeline,去排查那些“有危害”的信息,并在“打鳥”的號召下,對發(fā)言者及贊同發(fā)言者立場的用戶進行嘲諷、辱罵、歪曲等針對性的傳播,中國電子商務的先驅、8848的創(chuàng)始人老榕,就曾是“自干五”的重點監(jiān)控目標,而老榕則是一度在“自干五”的QQ群里安插了一個臥底,實時向他直播群內動態(tài),最后“自干五”們這邊剛剛在群里放出要打的對象,老榕就在那邊自己的微博上放出群里的消息截圖,弄得“自干五”陣腳大亂,慌忙整頓排查內鬼。
Q:“五毛黨”不過是一群跳梁小丑,其實壓根就沒有什么影響力!
很遺憾,我也希望事實能夠如愿,在民意的濤濤洪流之下,“五毛黨”們無力逆襲,日漸衰微瀕至消亡。
其實不是,而且恰恰相反,在部分有著成功經驗的“五毛黨”的案例驅使下,中國政府單位的網絡宣傳已經下沉到了三四線城市,正好契合了一二線城市網民增長幾近飽和、新網民的井噴落到三四線城市的趨勢。這絕非巧合事件,一定是有著不同的行政機構在協(xié)力推進整個網絡宣傳戰(zhàn)略,中宣部自2010年以來也多次有著文件或領導指示,要求加強網絡管理,并認為思想文化工作是宣傳里的重中之重。
《三體III – 死神永生》里有個例子,當通過計算機的數學模型模擬沒有生命存在的地球時,地球將演化為一個千瘡百孔的干涸星球,連液態(tài)海洋都不會有,如果缺少了生命與地球的相互作用,地球的形態(tài)會發(fā)生根本性的改變。社會形態(tài)亦是如此,當“五毛黨”的力量存在之后——哪怕在很多人眼里看來是卑微而無力的,它仍然會在改造社會形態(tài)上做出難以預估的影響。
“五毛黨”一度很厭惡網易,因為網易的跟帖文化讓輿論引導工作很難進行,因為新聞下面跟帖的頂部排名是由“被頂次數”來決定的,不像論壇帖子那樣可以通過人海戰(zhàn)術瞬間化身“主流民意”,只要“五毛黨”這邊的人力不及基數更為龐大的普通網民,那么被頂次數最多的置頂評論則經常會是對政府持批評態(tài)度的言論。人力拼不過,智取成為了“五毛黨”的另一項方針,而且最后的結果……至少在我所了解的傳播學上,相當的高明而有用。
從戰(zhàn)國時代開始,合縱連橫、遠交近攻就是兵法演義里的重要謀略,要想擊敗強大的對手,四兩撥千斤的方法就是促成對方陣營產生隔閡和內斗,最終讓自己漁翁得利。面對網易新聞跟帖里的洶洶民意,“五毛黨”們成功祭出的法寶叫做“地域戰(zhàn)爭”。從2006年,網易新聞的跟帖中猛然流行起“地域戰(zhàn)爭”的風氣,無論新聞的主題是什么,總有針對某個地域的嘲諷和辱罵評論,因為言辭又是瞄準該地域確實存在的某些弊端(如廣東人什么都吃、河南人都是騙子、新疆人都是小偷等),很容易引起大量非該地域網民的“頂”和該地域網民引用駁斥的回罵(進一步增強主評論內容的曝光),導致地域罵戰(zhàn)常年以來都是網易各種新聞跟帖里的置頂熱門,蓋過了其他從新聞主題出發(fā)的評論。有點類似“病毒營銷”的套路,這種做法很快也感染了普通網民,“地域戰(zhàn)爭”也動輒出現在了新浪、騰訊等網站新聞的跟評區(qū),雖然沒能起到“正面輿論引導”的作用,但畢竟在“阻斷負面信息”的目標上,大獲成功??陀^的講,如果中國民間不是真的存在各種地域歧視,以及人性中的陰暗面極易被人為引燃放大的因素,“五毛黨”的這種努力也不可能如此順利,網易也不堪地域攻擊對于新聞評論的污染,但因KPI的考慮(有了地域攻擊的新聞跟評,在流量上會超出正常跟評不少),遏制起來也是有心無力,直到2011年之后才有所好轉,對于地域攻擊一律刪除。
如果不能阻止異見者的演講,暫時無需強權出手,就在他演講的附近制造一起打架風波,圍觀者自然會被人性驅使而來圍觀打架。這類戰(zhàn)術后來被使用到很多場景,有五毛曾經接受過私下的有償采訪,透露過自己的一起工作,在時值油價大漲時,騰訊新聞的評論區(qū)都在罵中石油、罵政府,而這哥們就去發(fā)了條評論,大意是““漲吧,隨便漲,哥不在乎。最好漲到50塊錢一升,活該你們這些沒錢的窮人開不起車。正好不用出來占道路,以后馬路就應該有錢人才能在上面開車”,還換了幾個馬甲來罵自己的這條評論,很快就將網友激怒,矛頭瞬間的轉移到了這個“富人”身上,再沒有人去討論油價問題,大家都在憤怒自己身邊(即政府、壟斷企業(yè)的對立面,群眾群體當中)怎么有這種“敗類”。
曾在李承鵬的新書簽售會上,向李承鵬扔菜刀的 @胡楊林717 ,在他發(fā)布的四千余條微博里,有122條帶有“傻逼”一詞,這些激烈辱罵的微博,多半沖著與他意見不同的微博用戶而去,在割裂中國社會上,“五毛黨”們從來都是毫不在意,人們知道他們的動機,但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這些行為造成的結果究竟會是如何——讓社會更和諧,還是讓社會更苦難?
Q:“五毛黨”有識別特征嗎?
從公開報道可查到的消息顯示,中國浙江省寧波市底下的一個縣級城市余姚市,全市人口僅80萬,僅在2010年就評選出了9名優(yōu)秀網評員,還以這9人為范例,培訓了更多的網評員。(http://www.fsjd.yy.gov.cn/art/2011/1/24/art_26671_883671.html)
在Google或百度的圖片頻道,輸入“網評員”,你亦可以查到很多這樣的頒獎典禮或培訓現場,那些手捧紅彤彤的證書的青年男女,你覺得他們的面容與你我差異很大么?
Q:我想加入“五毛黨”,求方法!
加入“自干五”這一黨支部比較簡單,畢竟,不求回報的付出總會獲得歡迎,我在臥底某“自干五”團伙的時候,就是通過一個微博馬甲帳號,持續(xù)的轉發(fā)贊美、肉麻吹捧一位著名的毛粉,并在微博轉載一些極左意識形態(tài)的文章,大概半個月左右,就有“自干五”主動接觸我,先是發(fā)來私信,問一些試探性的問題,然后加了QQ,聊天時也不斷在對話中暗藏一些提問,用來測試我的態(tài)度和立場,在覺得沒問題時,就先將我拉入了一個“自干五”的實習群,之所以叫實習群,是因為這個群也是一個考驗,里面多是我這樣被“看上”的“自干五”新人,但是因為沒有獲取足夠的信任,所以先被聚攏在一起,長期觀察的同時,安排一些打雜的事情給新人完成,比如舉報一些右派用戶的言論、轉發(fā)司馬X等人的微博等。若是一段時間內表現良好,而且經過線下的面談接觸,就有機會被納入正式的QQ群內,策劃一些更大的傳播事件。
至于正式受雇的“五毛黨”,加入流程比較復雜,在這里不便透露。
……(后文內容因故刪減)
在微信上,還有些小朋友很認真的跟我探討“五毛黨”是不是壞人,我說,用好壞來評價一個群體,注定疏離理性,也會讓你成為和你唾棄的他們成為同一類人,在我看來,“五毛黨”是特定背景下的產物,悲哀,但也具有某種意義上的合理性,他們有時距離公眾視野很近,但實際身份其實遠離社會,但這種偏僻并不意味著這個圈子就那么森嚴可怖,“五毛黨”是很多人在一塊兒做的一場夢境,有人真的沉睡,也有人只是在假寐,就像一支你會在電視購物上看到的醫(yī)藥廣告,欺騙性很強,但收視率永遠不會高。
作者: ?闌夕
來源:闌夕的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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